第34部分 (第3/4页)
留下的一个女官,长天白日无事可做,抱着个手炉静静看书。他跟那女官相熟,忍不住压低声音唤道:“阿姨。”
那女官忙放下书册,应声道:“什么事?”薛崇简把手指压在唇边轻嘘一声,那女官看看李成器,走上前来在床边蹲下,薛崇简将嘴贴在她耳旁小声道:“我嘴里苦。”那女官以为他是中午的药味还未散,从食盒子里捡出一块乌梅蜜饯,喂到他口中道:“那吃一点糖。”薛崇简委屈地含着那一粒梅子,胃里苦涩又加上一剂酸味,越发饿得翻江倒海,好似有只猫在肚里抓挠,撇撇嘴吐了道:“太酸了,我……我想吃肉。”他到底觉得自己不守然诺难为情,极为罕见地红了脸。
那女官咯地轻声一笑,捏捏他脸儿掩口笑道:“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多久。”薛崇简见这阿姨如此知情识趣,立刻如得了救星般,抱着她手臂笑道:“我要吃炙羊腿,还有羊羹,让他们炖烂烂的。”那女官压低了声音道:“羊肉燥热易发,于你伤病不好。”刚刚在薛崇简眼前燃起的灯光又被骤然掐灭,便如邯郸客从繁华梦中醒来只看见一钵黄粱一样,薛崇简从期望到绝望,悲愤地恨不能如冯谖一般弹铗哭一声:“食无肉!”
那女官见薛崇简扁了嘴几乎要哭,忙又哄他道:“不如炙一条鹿腿,也和羊腿差不多,再烤一只鹧鸪?”薛崇简又开心起来,低声嘱咐她:“好阿姨,你快去拿,一会儿表哥就睡醒了。” 那女官起身要出门时,回头一望,忽然看到李成器的嘴角轻轻一动,睫毛颤动两下,心下会意,却也不道破,笑着出去吩咐了。
第二日吃饭时李成器便劝薛崇简:“你陪我茹素三日,已经尽了心意,我很替我娘感激你。你若再不肯进些滋补,徒增我的内疚,姑母的担心,反倒与你本心南辕北辙了。”薛崇简犹豫片刻道:“可是我怕你清汤寡水,看见我吃肉会难受。” 李成器淡淡一笑,望着他道:“表哥看见你吃得香甜,只会高兴。”薛崇简昨日本已破戒,再要侃侃诉说自己坚决,也甚难为情,被李成器一劝,也就顺水推舟,饮食恢复了常例。
薛崇简身子素来比李成器强健,伤势也远较他为轻,到立春前已渐渐能下地行走,李成器却仍是只能卧床。薛崇简虽然拘在屋中也闷,但见李成器丧中郁郁,也就终日守在他身边,陪他闲话,又让他教自己下棋,为他纾解怀抱。那日清晨,李成器醒来,见旁边那张蒲席已然空了,他嘱咐宫女不必去寻找,自己盥洗毕后喝了碗粥,就拿本《文选》侧卧席上随意翻看。
忽听得外间脚步声,薛崇简从竹帘后闪出,手上拖着一个大木盘子进来,在床前跪下笑道:“给寿春郡王报春。竹实醴泉'1',以飨凤凰;为此春酒,以介眉寿'2'。”李成器怔得一怔,见那大瓷盘中摆了韭菜,细葱、蒜苗、嫩竹笋等青绿之物'3',连酒壶酒盏亦是翠玉所制,满眼春色宜人。他怅然一笑道:“原来今日已是立春了。”又拿书卷轻轻一敲薛崇简的额头道:“那句诗不是今日用的。”薛崇简笑道:“我不过是看他里头有寿春二字,讨巧罢了。”他从酒壶中斟了一杯道:“知道你不饮酒,是拿泉水兑了点蜜。”
李成器用手肘支起身子,接过酒盏与薛崇简一碰,淡笑道:“多谢你。”薛崇简陪他饮了一盏,又卷了两张春饼,李成器与他各吃一张。李成器隔着竹帘的条条缝隙,眺望堂外,看去仍是一片暗影,他心下稍稍一动,道:“花奴,你扶我到门口看看。”薛崇简道:“你腿成么?”李成器道:“总要走这第一步,索性试试,让我也沾一沾春光。”
薛崇简也怕李成器终日躺着,精神越发萎靡不振,便扶持着他强行站起。李成器臀腿上的伤倒罢了,只是两腿稍一着力,膝弯处就酸痛难忍,且是半个多月未曾行走,两腿软得犹如被人抽了骨头,皱紧双眉低哼一声。旁边一个内侍看了,忙也上来扶持,李成器被二人架着,挣扎着走了几步,两腿才渐渐能由自己支配。薛崇简也是一用力伤处就肿痛,揉着屁股笑道:“我们倒像是不良于行两个老翁。”
李成器心中忽想,若是真到耄耋之年,还能与他扶持着去看春光,便是此生再艰难些,也无复他求。他淡笑道:“一朝卧病无相识,三春行乐在谁边?宛转蛾眉能几时,须臾鹤发知如丝。我这几日想,若是能一觉醒来,看到自己已经须发浩然,夕阳下抱膝回思前尘,皆浩浩渺渺若苍茫烟水,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薛崇简笑道:“你纯是睡觉睡得一身暮气!老成那样也不能骑马打球,也不能吃肉,有什么乐趣?我还没过够呢,你先陪我尽情玩上半世,我再陪你去想浩渺烟水。”李成器抿嘴一笑,道:“我尽力而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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