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部分 (第2/4页)

你这个执迷不悟的糊涂虫!应该让那条狗再咬你一口。

我胡思乱想着,突然发现饱食后的女婴儿脸上绽开一丝成熟的微笑。她笑得那么甜,像暗红色的甜菜糖浆。她的腮上有一个豆粒那么大的酒窝,她的印堂正中正在蜕皮,她的扁长的头颅正在收缩,变圆。一切都说明,这是个漂亮的、健康的女孩。面对着这样热诚的、像葵花一样辉煌的生命———我又一次想到金黄的葵花地———我否定自己的不经之想。恨人也许是不对的,那么让我好好地爱人吧!哲学教师提醒我:纯粹的恨和纯粹的爱都是短命的,应该既恨又爱。好吧,我命令自己痛恨人类又挚爱人类。

女婴襁褓里的二十一元钱只够买一袋奶粉了,为女婴寻找新家的工作毫无进展。妻子的闲言碎语一天到晚在我耳畔响。父亲和母亲更像木偶人了,他们常常一整天不说半句话。他们与我的语言功能发达的妻子形成了鲜明对照。我的女儿对我捡来的女婴有着强烈的兴趣,她常常陪着我坐在竹筛旁边,全神注地观赏着筛中婴儿。我们好像在观赏奇异的热带鱼。

弃婴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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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女婴送出去,如果女婴吃完她亲生父母陪送给她的二十一元钱,我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。我拖着伤腿出发了。我走遍了全乡十几个村庄,拜访了所有的缺少儿女的家庭,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一样的:我们不要女孩,我们要男孩。我以前总认为我的故乡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,几天的奔波全改变了我的印象。我见到了那么多丑陋的男孩,他们都大睁着死鱼样的眼睛盯着我看,他们额头上都布满深刻的皱纹,满脸苦大仇深的贫雇农表情。他们全都行动迟缓,腰背佝偻,像老头一样咳嗽着。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种的退化。这些严酷地说全该淘汰的人都像无价珍宝一样储存在村子里。我为故乡的未来深深担忧,我不敢设想这批未老先衰的人种会繁殖出什么样的后代。

有一天,我在推销女婴的归途上,碰到了一个小学时的同学。他好像是三十二三岁年龄吧,但看上去却有五十岁的样子。谈到家庭,他凄然地说:“还光棍着呢,这辈子就这么着了!”我说:“现在不是富了吗?”他说:“富是富了一些,可女人太少啦。要是有个姐姐妹妹的,我还可以换个媳妇,我也没有姐姐妹妹。”我说:“乡规乡约上不是严禁换亲吗?”他狐疑地看着我,说:“什么是乡规乡约?”我点点头,与他说起我捡到的女婴和碰到的麻烦,他麻木地听着,没有丝毫同情我的表示,只是把我送给他的烟卷儿狠命地抽着,烟卷嗞嗞地燃烧着,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全不见一丝青烟冒出;他好像把苦辣的烟雾全咽到胃里去了。

五天后他找到我,忸怩了半天后才说:“要不……要不就把那女孩送给我吧……我把她养到十八岁……”

我痛苦地看着他比我还要痛苦的脸,等待着他往下讲。

“她十八岁时……我才五十岁……没准还能……”

我说:“老兄!你别说了……你的想法让我感到可耻。”

我用自己的钱为女婴买了两袋奶粉,妻子摔碎了一个有缺口的破碗表示不满。她非常真诚地哭着说:“不过了!不过了!反正你也不打算过了。俺口里不吃腚里不拉地积攒着,积攒着干什么?积攒着让你给人家的孩子买奶粉?”

我说:“孩子他娘,你别折磨我了!你看不到我整天东奔西窜地给她找主吗?”

“你本来就不该捡她!”

“是的是的,我知道,可是已经捡来了,总不能饿死她吧?”

“你多好的心肠啊!”

“好心不得好报,是不是?”我打断妻子的话,说:“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,你就别絮叨啦,有什么主意就告诉我,咱们齐心协力把这个孩子送出去。”

“送走这个孩子咱自己再生一个!”妻子撅着嘴,用类似撒娇的口气说。

“生!”我说。

“生个男孩!”

“最好一胎生两个!”

“你到医院找咱小姑去,让她帮着想想办法。城里的孤寡老人常有找咱小姑要孩子的。”妻子提示我说。

这是最后的希望了。如果在医院妇产科工作的姑姑也不能帮我把这个女婴推销出去,十有八九我就成了这个女婴的养父了。这样的结果对我对女婴都将是一场无休止的灾难,夜里,我躺在炕上,忍受着跳蚤的攻击,听着妻子在睡梦中的咬牙声、吧咂嘴唇声和粗重的呼噜声,心里冰凉冰凉。我悄悄爬下炕,走到院子里,仰望着满天愁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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