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部分 (第1/4页)

那一时间沈虹台仿佛想了很多很多,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,只是呆呆看着通风口透入的月光。十八的月亮应该不是浑圆,冰轮上定然带有缺口,却想必不妨碍皎洁光明。月仪此刻在外面,是否也在看着这不再团圞的月?

牢底观天,到底望不见月,或许踩着底下水桶爬上去,还能窥看那一方天空——却还是挡着冷硬的铁栅栏。

他站起身的时候手间还缠绕着鸳鸯绦,细细抚摩那丝滑的纹理,平生的恩怨、爱欲、颠倒、缠绵,在心底搅成百味的汤汁。其实自己并非一直不懂得月仪,就如月仪深深懂得自己一般,自己也深深懂得他,两个人的痴缠是殊途也是同道,可是又都是各顾各。

他最终凄然自笑了出来:“月仪,诸般深情厚爱,你终究不负我。”

“月仪,多谢你,多谢。”

茫然四顾,四周的牢房都沉在黑暗里,囚犯们的鼾声此起彼伏,和着外面秋虫唧唧,杂乱无章。污浊的牢里连呼吸也是为难,只有通风口那一丝快哉风送来清凉,还有铁栅外看不见的自在月华,纯白澄澈的光,陆沉了这个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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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、虹台月之十(END) 。。。

沈虹台在牢底望月的夜晚,月仪其实并没有同看这一轮缺月,虽然也是愁眉不眠,却是坐在灯影下,无意识抚摸着怀中抱的青花瓷瓶。瓷器的光滑和丝绦的光滑自然不同,且带着冰冷冷的坚硬,触得指尖都好似要生疼。陪同的管家不免要抱怨:“远道千里,二相公非要带这易碎的花瓶作甚?家产都变卖了,要紧的是将大老爷搭救出来,也不争在这旧年玩物。”

这番话其实月仪在吴江县就听过,是叶孝廉主持变卖了沈家家产,委托自己重来广东设法搭救虹台的时候,顿着拐杖不解:“人最要紧,东西什么时候不能再置办,非惦记着那个花瓶作甚!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文物清玩——你爱这上头题的《赤壁赋》,回头我到景德镇找人烧一百个给你,何必在这时跟买主争一件玩物?”

好在也因为并不值钱,买主最后没有争到底,还是让沈家拿回了这物事。沈家是将整个宅邸连同家具摆设一道出售,卖得重金去捞救虹台性命。叶孝廉已经满头白发,颤巍巍一面恨,一面骂:“阿作这孩子,太不懂事!当年我就不许他结这门亲,抵死不听!太常公要是地下有知,情愿他早死早托生,也比这般丢沈家的脸好唷!”说到最后也不禁哭了:“他也不想想太常公为的甚事殉难,就去跟小人结亲,坏了名望,落到这地步都没一个人肯说公道话出脱他……坐腌臜牢不是君子的事,偏生太常公就这么一根独苗,割断不得……广东那地方又是瘟又是热,多少人等不到赦罪就死在牢里,你要赶紧过去,救他囫囵一命。”

月仪最后一次回沈宅是交割的前夜,这座已经出卖给别人的宅院,因为仆人都被遣散了,显得分外凄凉萧条。唯一忠心耿耿留下的管家已经住到了雇的太平船上,只等着明朝一道出发,南下广东。独自擎着风灯走在夜色里,院落还是那么熟悉,却又好像都潜伏着幢幢鬼影,要从暗处扑出来择人而噬。

他并没有去书房,却一径走入当年为沈虹台准备的新房里去。这所虹台无缘使用的新房,其实也住过几日虹台夫妇,但是月仪没有亲眼看见,也寻不到沈夫人的半丝痕迹。想了想,心道:“此刻哪还能称为‘沈夫人’?京城都已经遣人来说过了,回吴江都不曾庙见的新妇,算不得正经沈家媳妇,如今再嫁由身,也不容沈家说三道四。毕竟,她也不是这个家的人。”

站在门口许久都走不进去,灯光照见博古架上空空落落,有些摆设已经被放入库房,有些是新买主拿走了。当年自己多么用心替虹台收拾这一间房,想到他会在这里花好月圆,生儿育女,却不料终究竟是这般收梢。慢慢侧头,似乎还听到当日虹台来验收新房的时候,随手指点的声音:“那个我不喜欢,搬回原处去。”

他所不喜欢的那个《赤壁赋》青花瓶,此刻正抱在月仪臂弯里,下意识抱紧,怕得有如要失去世间至宝——一切恩怨、爱欲、颠倒、缠绵,都收拢在一起,是这般无端,又这般无缘。

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,只是抱着瓷瓶,一步步退出院落,回头时还能看见宛转晶帘低垂,对外反射着一片漫漫白月光,要易主的芭蕉在夜风里瑟瑟抖动着绿罗扇的叶子,声声如泣。

回想到此处的时候外面也是萧瑟风声,广东的芭蕉比江南更高大肥盛,一片声响起来的时候好像呼啸一般。秋灯凄凉,月仪忽然静静落下泪来,失声道:“两天之后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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