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部分 (第2/4页)

的眼睛。

这天晚上,瞎眼公爹把砣叫到跟前。梨花正蹲在灶炕前烧火,她看见瞎眼公爹用他的一双大手摸砣的光头,再摸砣的肩膀和脊梁。这时光棍汉赵大泥匠的小喇叭声与秋傻子雨声向屋里浸润。瞎眼公爹摸过砣后在炕沿上坐下来说,砣,你给爹跪下。砣跪下了。瞎眼公爹说,砣,打从今儿个起,你当家。你应一声。砣注视着父亲,不作声。瞎眼公爹说,砣,自打爹的眼睛瞎了以后,宋三驴子就天天把老母猪往咱家白菜地里赶,就处处欺负咱们。你是爹的大儿子,打从今儿个起,你给爹争口气。你应一声?砣直挺挺地跪着,还是不回答。瞎眼公爹提高了嗓门说,砣,宋三驴子的儿子当了胡子头?你是不是惧他?砣还是不吱声。瞎眼公爹喊,你14岁不小啦!你应一声!砣跪在地上,挺挺上身,还是没回答。瞎眼公爹抬起大巴掌向砣抡去。梨花闭上眼睛。梨花闭上眼睛之后听到叭的一声。非常响亮。接着是噗隆一声,是砣被打倒的声音。瞎眼公爹干别的拿不准,唯打人总是准确无误。不过,瞎眼公爹从来没打过梨花。却因为长脸公婆掐梨花,瞎眼公爹打过长脸公婆。以后长脸公婆再掐她时,不准她哭,不准她叫,不准让瞎眼公爹知道。尽管这样,梨花还是一辈子感激和怀念瞎眼公爹。梨花睁开眼睛的时候,砣已经爬起来直挺挺地跪着。他的一边脸红肿起来。瞎眼公爹打过砣后喊,应一声!砣嗯呐了一声。瞎眼公爹说,砣,你要是爹做出来的好儿子就替爹争口气,就敞敞亮亮地应一声!砣扬起头,敞亮地嗯呐了一声。瞎眼公爹说,好。给祖宗叩头吧。砣给祖宗牌叩头。瞎眼公爹对长脸公婆说,打从今儿个起,砣和梨花都算大人了,你想法子给他们俩做件衣裳。长脸公婆也嗯呐了一声。梨花望着正在给祖宗牌叩头的砣,望着他一起一伏的红脊梁,13年的寒冷和苦难一下子从眼睛里涌出来。她忘记了添柴,火烧到灶坑门脸外,梨花13岁的胴体在火光中晶莹透明。

1 秋傻子(2)

这一夜,梨花没睡。秋傻子稀稀拉拉地下了一夜。光棍汉赵大泥匠的小喇叭也凄凄婉婉地吹了一夜。

第二天早上,砣带着家里最值钱的东西进了城,晚上扛着一棵老洋炮一晃一晃地回到梨花峪。梨花看见秋傻子雨击在光脊梁和老洋炮上,击碎的雨滴闪射着冷光。

梨花16岁盘头。盘头就是童养媳正式成为媳妇。盘头又给梨花带来一件青棉袍的快乐。扁鼻子四嫂把做活的线系上两端,用嘴叼住,再用两只手的拇指、食指、中指挑着,像翻花线那样给梨花开脸,线交叉拧劲儿的地方贴在梨花的脸上捻动,汗毛便被扯下来。四嫂的扁鼻子喷出的气息在梨花的脸上缭绕,梨花的面颊痒痒成粉红。开完脸,扁鼻子四嫂用手指撮着她的脸蛋说,梨花哟,你可俊死四嫂喽。梨花白,赤裸13年的风吹日晒虫咬雨凿,16年的苦难磨砺,都没能改变她白而细腻的皮肤。开完脸,梨花穿上青棉袍,麻花裤系着腿带。绣花布鞋。用泔水洗了头,用烧热的高粱秸卷了刘海儿,用榆树皮抹亮了头发,再插上两片避邪的桃叶和一个吉祥的红色纸葫芦。梨花在向瞎眼公爹和长脸公婆叩头的时候怀里还装着狼毒。正式成为媳妇之后,如果长脸公婆还虐待她,她就彻底自杀。事实上,从正式成为砣的媳妇那天晚上开始,梨花自杀的念头日日加重。

盘头那天晚上砣没有回家。砣不理梨花。久而久之梨花悟出了原因:在穿衣裳之前,她的那个地方永远色彩斑斓,使砣厌恶。这比长脸公婆的虐待更值得自杀。

整整一个冬天,砣的脸上都积着厚厚的阴暗。

阳气上转,大门前的粪堆冒了热气。温暖的大南风来了。

砣扶犁,梨花点种。

梨树开花是梨花峪山魂显露的时节。砣哧哧咧咧地赶牛,梨花梆梆梆地敲点葫芦。老黄牛拖带着长长的涎水,肩胛骨艰难地蠕动,铧犁翻起新土带出草根断裂的嘎巴声。熏风沿着凹凸起伏的山梁绵长地游来,将裹挟的尘土、草叶、花粉,还有上转的阳气同新土释放出来的甜涩气息灌进衣领,灌进胯裆,全身肌肤就遭遇千百万只毛刷的撩拨与纠缠,让人产生懒洋洋的困倦与无端的兴奋。春风里的砣和梨花同时被一种欲望所淘洗。到了地头,砣提起犁,用脚后跟磕掉犁上的土,抹回身,老牛啃吃地头的青草,不肯动。砣瞅梨花。梨花的头发在风中舞蹈,衣裳紧紧地附着在身上,多余的部分在风中叭叭地摆动。砣的目光在梨花突起的双|乳上,凹陷的腹沟处,粗壮的大腿上跳跃。布谷鸟深情地述说,公野鸡性感地喊叫,春风呼呼地怂恿。砣一哈腰将梨花捧起来走到梨树下。那棵梨树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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