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部分 (第2/4页)

着那个串门儿的人,就觉得顺眼,面貌作派极像那位善良心肠、好性子、有学问的秦先生,听他一阵子热烈的谈论,越发觉得相似。她认为,这非同一般的事里,俩人肯定有缘分,应该成为夫妻。

三天之后,母亲被看门人和他的老伴儿简单地打扮一番,借一辆牛车,送她跟我的父亲拜了天地。

母亲常常无限哀怨地说,我这一辈子,就过了两年的舒心日子,前边和以后,没有舒心过一天!她所说的两年,是指跟父亲新婚后的两年。

那会儿,父亲的“立场”、“观点”和“态度”,显然跟母亲是一致的。否则,凭他那一个大院两间房屋和二十亩土地的庄稼主儿,又是个模样不丑、身体不孬、性格爽直活泼的汉子,找个门当户对、符合规矩的闺女续为“填房”,绝不会有多大难处。他并不识几个字,却几乎自发地跟京里卫里的一些新派思想遥相呼应,特别好追“时兴”。他对受难的人极富有同情心,尤其对受难的女人。同时,他也渴求一种感情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自由。他的脾气有时候很暴躁,暴躁一阵儿,就像干柴猛烈烧过,立刻声止烟消,剩下的只有给予人的温暖。他深深地爱着我的母亲,要不然,他不会在那种时代和那种环境里做出一件震动全村的事儿:每当母亲做饭,只要赶上回家,他就要帮着烧火。当母亲生了我的姐姐以后,不仅劳累,而且行动不方便的时候,父亲总是主动早起,替母亲抱柴、舀水,把早饭做熟。母亲吃饭,他就帮助带孩子。这件奇闻在村子里传开,“让人笑掉了大牙”。我的爷爷听到之后不相信,掐着做饭的时辰,悄悄溜进路南西头的小院子里一看,果真瞧见我父亲正“像老娘儿们那样撅着屁股”烧火。

爷爷被气得浑身发抖,抢过火棍子要打父亲:不要脸的东西,你还像个男子汉吗?

父亲抓住烧火棍子的另一端,抢白我爷爷:男子汉咋的?男子汉不吃饭行吗?要吃饭,不烧火,能生着吃吗?

爷爷说,烧火做饭,是老娘儿们的事儿呀!

父亲说,您看看,咱家的老娘儿们啥也不干,躺在炕上呆着了吗?

爷爷扭头看一眼,瞧见我妈正跨坐在炕沿上,一边奶着我姐姐,一边忙着做针线活儿。他没话可说,只好一跺脚,松开手,自己给自己下台阶式地骂了几句,故意气呼呼地转身走了。

父亲接茬儿做饭,该怎么做,还怎么做。

3

可恨的水灾和兵灾,破坏了乡村的宁静日子,扰乱了人们自得其乐的心绪,改变了、甚至扭曲了不少正经庄稼人的人生道路。

这一切,都极为明显地影响着父亲。他渐渐变了,不安于守着妻子和孩子苦熬岁月。在一场大水过后竟然丢下妻儿老小,偷偷地离家外出了! 对父亲的行动,母亲很恼火,也很伤心。尽管父亲到赵各庄煤矿落下脚之后,就立刻往家里写来信,没过几个月又托顺路的同乡人捎来钱,母亲仍然不肯原谅他。

大水过后,压在土地上的积水渐渐消退,较高的地方露出了地皮。

面对一切灾祸都逆来顺受的庄稼人,见此光景,立刻活跃起来,纷纷踏进或锳进又脏又臭的泥水中间,奔到属于自己家的地界里,打捞泡倒、沤烂的秫秸秆和粮食穗子。于是,村子里立刻浮动起一种类似丰收年收割打轧的忙碌气氛。

母亲受到这种气氛的牵动,想到自己家的土地、地里的庄稼,她不声不响地磨快了镰刀,找齐了绳子和扁担,掩上门,拉着姐姐到村子当中、路北大槐树下的我大伯家。

书包 网 。 想看书来

还不知悲苦忧愁的童年(3)

见母亲手里拿着家伙,大妈大惊失色地喊道,你到咱单家庄挨门地串串、瞧瞧,哪有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下地去的?

母亲说,不下地,庄稼能回到家吗?

大妈喊叫起来,你知道不知道,在这泥里水里干活计的男人,全都光着屁股……

母亲不以为然地说,他们光他们的,碍着我什么了?

就这样,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,在一路上和左右两边邻家地里都有赤身裸体的男子汉的泥水中,折腾了三四天,终于把没有腐烂的庄稼穗子都剪下来,用背筐一筐一筐地运到家,晒晾起来。她把秫秸打成捆,拽到水浅的地方攒在一起,准备等道儿不大泥泞的时候,再往家里鼓捣。

她总算是用她推崇的、经常挂在嘴上的志气和正气闯过一道难关。她动手准备过冬的糠菜,以便带着孩子,熬过一个漫长的寒夜,迎接新的春天和新的希望的来临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