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沦落到延津挑水,杨摩西倒“扑哧”笑了。这样饥一顿饱一顿,转眼就到了年底。

《一句顶一万句》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节(7)

每年到年底,延津县城要闹一次社火。说是年底,其实是转年的元宵节,但大家还是习惯说年底。县城东街有个打兔的叫老冯,既上山用火铳打兔,也到十字街头卖熏好的兔肉。老冯是个豁嘴,除了打兔卖熏兔,最喜热闹。每年年底城里闹社火,都归他张罗,是城里社火会的会首。每年一到年底,老冯便集结一百多人,踩着高跷,穿着彩衣,用油彩涂着脸,敲锣打鼓,从城里穿过。平时大家从事五行八作,现在每个人都改做另外一个人:或是百年前千年前的一个人,如共工、勾龙、蚩尤、祝融、文王、纣王、妲己等;或是生活中没影的人,如孙悟空、猪八戒、沙僧、嫦娥、阎王、小鬼等;或是戏里的生、净、旦、末、丑,只装扮一个大概,不具体要求他是谁。社火一般要闹七天,从阴历十三,直闹到阴历二十。这年阴历元宵节,老冯又领着社火队大闹县城。但今年又与往年不同,前些年延津的县长是老胡,老胡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管做木匠,对每年的社火不闻不问。后来县长换成了小韩,小韩虽然只做过大半年县长,就被省长老费撤了职,但他做县长跨年头,也赶上过元宵节。但小韩只爱有秩序地讲话,他讲,众人听;对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,只觉得是一个乱。好好的街道,被社火队弄得尘土飞扬。元宵节舞社火时,小韩站在街上看了一眼,用手帕捂着鼻子说:

“何谓群氓?指的就是这个。”

更觉得办学的必要。而新任县长老史,对社火的看法,却与老胡、小韩不同。不同不是喜欢这种乱,而是乱与乱又有不同。生活中他反对乱,但一个人扮成另一个人在街上舞,他觉得这不叫乱,恰恰是静。他喜欢舞台上的人连说带唱,原因也在这里。社火又与一出戏不同,戏中只有几个人在变,现在一百多人都比画着变成了另一个人,这就不是静不静的事了;如全民都变成另外一个人,不再坚持原来的那个,从此就天下大治了。从阴历十三起,老史就让人把太师椅搬到津河桥上,身披狐皮大衣,居高临下,看万民舞社火。戏院也就是老詹的教堂本也唱着锡剧,但老史撇下锡剧,专门来看社火。社火队看县长也来观看,社火舞起来,架势又与往年不同。每天一大早,天刚麻麻亮,锣鼓就敲响了,社火队围着津河在舞,围观的人成山成海;到了晚上,河边挤掉的鞋,能拾三箩筐。正月还是寒冬,硬是让老冯的社火队舞成了春天。围观的人跟着社火跑出一头汗,老史在津河桥上干坐着,一坐一天,不觉得冷,也不觉得饿,中午也不回县政府打盹,就吃随从送的几个热包子。但社火舞到第三天,出了事故。事故说起来也不大,一个社火队的主角,扮阎罗的杂货铺掌柜老邓病了。老邓的杂货铺叫“大魁商号”,老邓的女儿叫邓秀芝,小名叫二妞;去年她说错一句话,把一只耳垂说成耳朵,硬是把同学秦曼卿和李金龙的婚姻拆散了,秦曼卿后来嫁给了杨摩西的哥哥杨百业。老邓昨天晚上身子还好好的,今天早起肚子突然疼起来,疼得在床上打滚。原以为是虫子闹的,请来中医老褚,老褚按了按老邓的肚子,说不是蛔虫闹的,是几根肠子绞在了一起,世上不怕别的,就怕相同的东西绞在一起;麻烦麻烦,就是相同的麻搅在了一起;开剂药吃下去,要么将肠子捋顺了,要么就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了。老邓登时疼昏过去,邓家的人“呜啦”一下哭了。等社火队上了街,会首老冯才闻知老邓的消息,一下把老冯急蒙了。老冯急蒙不是着急老邓的死活,而是社火队里少了一个阎罗,社火就耍不开了。本来社火队有一百多人,少一个阎罗不算什么。但老冯不这么认为,他认为一百多人一百多个角色,每一个角色都无法替代,每一个角色也不可或缺,突然一个角色没了,链条就断了。譬如没了阎罗,小鬼就不成立了,闹社火之中,阎罗还要审判小鬼呢;按此推论,把阴间的人都拿下去,阳间的人就没有依托;阴间阳间的人都没了,单靠传说和戏文中的人,哪里撑得起这个世界?于是他止住锣鼓点,开始急如星火地寻找新的阎罗。但急手现抓,哪里找得来?找了篾匠老王,找了鞋匠老赵,找了做醋的老李,找了卖鸭梨的老马,不是本人脚手不利索,上不得台面,就是像卷包回唐山的小韩一样,厌烦这种热闹,或是怕凑热闹耽误自己的生意。找阎罗找了半个上午,社火队还没有开耍,把老冯急出一头汗。把老冯急出一头汗没啥,县长老史不明就里,在桥上也等急了。派人问清缘由,又派人告诉老冯:

《一句顶一万句》 第三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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