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部分 (第1/4页)
走出大门,门前的街道黑沉沉的,穿过两条马路,电灯霓虹灯方才渐渐繁多起来,世钧走进一爿药房去打电话,他不知道曼桢的地址,只晓得一个电话号码。打过去,是一个男人来听电话,听见说找顾小姐,便道:“你等一等呵。”等了很久很久。世钧猜想着一定是曼桢家里没有电话,借用隔壁的电话,这地方闹哄哄的,或者也是一爿店家,又听见小孩的哭声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两个小孩,刚才那种不顾一切的决心就又起了动摇。而且……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。
电话里面可以听见那边的汽车喇叭声,朦胧的远远的两声:“啵啵”听上去有一种如梦之感。
他懊悔打这个电话。想要挂断了,但是忽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那边说起话来。所说的却是:“喂,去喊去了,你等一等啊!”他想叫他们不要喊去——当然也来不及了。他悄然地把电话挂上了。只好叫曼桢白跑一趟吧。
他从药房里出来,在街上走着。大概因为今天躺了一天,人有点虚飘飘的,走多了路就觉得非常疲倦,但是一时也不想回家。刚才不该让曼桢白走那一趟路,现在他来赔还她吧。
刚才他出来的时候,家里那个李妈刚巧在楼梯脚下拌狗饭,看见他戴着帽子走下来,好像要出去似的,本来就觉得很奇怪,因为他病了一天,这时候刚好一点,怎么这样晚了还要出去。后来又听见翠芝跟他说话,他理也不理,这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李妈心里却有点明白,一定是为了大少奶奶今天到这儿来说的那些话——李妈全听见了。李妈虽然做起事来有点老迈龙钟,听壁脚的本领却不输于任何人。大少奶奶说少奶奶跟许先生要好,少爷虽然表示不相信,还替少奶奶辩护,他也许是爱面子,当时只好这样,所以等客人走了,少奶奶回来了,就另外找岔子跟她怄气,这种事情也是有的。李妈忍不住,就去探翠芝的口气,翠芝果然什么都不知道,就只晓得大少奶奶今天来过的。李妈就把大少奶奶和世钧的全部对话都告诉了她。
世钧回来的时候,翠芝已经上床了,坐在床上织珠子皮包。她的脸色很冷淡,而且带着一种戒备的神气。他倒很想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,尽可能消除他们中间的隔膜。
刚才她抛在床上的那本书还在那里,他随手捡起来,放到桌上去,一面就缓缓地说道:你不要在这儿胡思乱想的。
我们中间并没有什么第三者。而且已经是这么些年前的事了。“翠芝马上很敌意问道:”你说什么?什么第三者?你是什么意思?“世钧沉默了一会,方道:”我是说那封信。“翠芝向他看了一眼,微笑道:”哦,那封信!我早忘了那回事了。“
听她那口吻,好像觉得他这人太无聊了,一二十年前的一封情书,还拿它当桩了不起的事,老挂在嘴上说着。世钧看她那样子,就也不想再说下去了,就光说了一声:“那顶好了。”
他去洗了个澡出来,就到阳台上去坐着。黑色的天空里微微有几点星光。夜深了,隔壁一条弄堂里的人声也渐渐地寂静下来,却听见一个人大声打呵欠,一个呵欠拖得非常长,是纳凉的人困倦到极点了,却还舍不得去睡。
弄堂里又有一群人在那里轻轻地唱一支歌,四五个人合唱着,有男有女,大概在那里练习着,预备旅行的时候唱的。
因为夜深人静,恐怕吵醒了别人,把声音捺得低低的,有一句老是唱得不对,便把那一句唱了又唱,连唱一二十遍。世钧听得牙痒痒的心里发急。他们又从头唱起来了,唱到那一句,还是认为不对,就又把那一句一遍一遍唱着,简直不知道疲倦,也不知道厌烦。世钧忽然觉得很感动,他觉得有些心酸,而且自己深深地感到惭愧了。他就在这时候下了决心,一定要加紧学习,无论如何要把思想搞通它。他们行里的工会不很积极,并没有学习班,所以也只有自己看看书。他这一向书倒是看得不少。不过他总觉得,从理论到实践这一关要是打不通,一切都是白费。但是在现在这家庭环境里,简直要有丝毫的改进都办不到。照翠芝说来已经是省无可省了,她反正无论什么都跟屏妮袁家里比着。他现在渐渐觉得,要想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,用渐进的方法是不行的。……除非是他索性离开家里,到外埠去做事,先把他自己锻炼出来再说。——跟翠芝分开一个时期也好。
他自从那天晚上有了这样一个决定,就更迫切地留心找事。有一天忽然在报上看见政府招考各种人才到东北去服务,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,他何妨去试试看,考不上也就不提了,真是考上了,再跟翠芝说。那么远的地方,她当然是不愿意去的,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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