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部分 (第2/4页)

说。还是叫我小林吧。他们很少交谈,四周很安静,没有吧台,没有留声机,也不在墙上装镜子,以免影响客人食欲。到处都是鲜花,墙上的画框里也是鲜花和水果。上第一道主菜前,罗曼兹都要亲自来照看,微笑,鞠躬,摆放刀叉碟子。

朴季醒对待食物并不拘谨,他用手抽掉整条烟熏鲑鱼的脊骨,银光闪烁的刀叉在他手里,就像可以用来杀人的武器。

五张小桌。内侧高起一尺的平台上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大餐台,被铸铁围栏围起,围栏下摆放着玫瑰花盆。平台的左面有条曲廊,似乎通向另一个餐室。

亨牌⑺雪茄的香甜烟雾弥漫在餐桌上,在冷热两道甜点的间歇,陈切开吕宋雪茄,La Flor de la Isabela⑻,他在嘴里咕哝,把雪茄递给客人,就好像真的在把西班牙王宫花园里的花朵献给尊敬的客人。但年轻的韩国人不要雪茄,布丁把他的嘴塞得满满的。雪茄烟雾很呛人,林培文也不喜欢这味道,他把脊背向后靠,椅背中间镶嵌着皮质软垫。

没有人急于谈生意。这是个很小的餐室,邻桌有人打开胡椒瓶(有人说这瓶子的价钱比一顿饭还贵),你甚至会闻到那股呛鼻的味道。而你坐在房间正当中。谁会在这种地方谈生意呢?那会让人觉得你像个高谈阔论的骗子。如果别人乐意仔细倾听,那就更加麻烦。

咖啡杯只有半个鸡蛋壳大小,六角形——这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是六角形,盐瓶,小餐桌,连房间本身也是六角形。接着是水果篮,这回是罗曼兹太太出场,鞠躬,微笑,奉上紫竹篾片编制的扁篮,两只芒果,两只花旗橘,再鞠躬,微笑,好像在庆幸表演圆满成功。

已是夜里九点,音乐声从半空的风中传来,乐队在法国总会的屋顶平台上。陈在等待。他不知道该由谁拿主意。他以为顾先生会来,可他没来。顾先生觉得哪里比较方便?蒲石路离顾先生住的地方很近。所以陈把饭局订在这里。雪茄烟雾在灯光下变幻莫测,空气好像随着查尔斯顿舞曲怪诞地摇摆。陈问客人要不要去舞厅,这就像是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,无人响应。

是朴季醒先离开餐厅。独自一人。十分钟后,陈和林一起离开。

走出餐厅,兰心大戏院还未散场,隔壁马迪汽车行的车库里,福特车排成两列整齐的队伍,好像两队瞪着巨大复眼的甲壳虫,在强烈的白光照耀下,一丝都不敢动弹。他们俩站在车库洞穴般的开口旁等待。街对面,华懋公寓三楼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,乳白色的窗框在黑夜里泛着幽蓝的光辉。窗下挂着一副巨大的眼镜,两条眼镜腿是可伸缩的曲折臂架,现在它完全伸展开来,挂在人行道上的夜空中,好像被人兜头猛揍一拳。左边的眼镜片写着“梁文道”,另一片上有四个字:“医学博士”。

陈不知他们要把他带去哪里,也许是他的诚恳终于获得承认,因此得到觐见顾先生的机会,也许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等待。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应该可以发一通脾气,但并没有。汽车沿着迈尔西爱路向南,驶过环龙路口,林让司机停车。

⑴Bendigo,这个餐馆的名字让人想起澳洲早年的那个淘金热中兴起的小城。

⑵Route Cardinal Mercier,即今天的茂名南路。

⑶Rue Bourgeat,今长乐路。

⑷今在西藏东路。

⑸在今南京西路。

⑹масленица,俄罗斯传统节日,谢肉节。

⑺Alhambra。

⑻“伊莎贝拉之花”,一家雪茄烟草公司。

民国二十年六月七日晚九时二十五分

朴季醒藏身在迈尔西爱路高级定制洋装店的门洞里,低垂的雨篷把路灯的光晕遮挡在外面。他看着车子驶过,他看到陈先生和林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。等汽车开出两三百米,他才疾步赶上去。九点过后的这半个小时,恰似一段幕间休息时刻,街道空空荡荡,稀疏的梧桐树影间只有夜风穿过,温暖潮湿,还带着点腐腥味,像是有头巨兽藏在夜空的哪个角落,因为吃得太饱,正在不住喘息。整整两分钟内,迈尔西爱路上就只有这辆汽车驶过。法国总会围墙后的树林里传来一两声猫叫。

他看到汽车缓缓停到路边,他又等待一两分钟,确定在那辆出租汽车后没有异常,没有鬼头鬼脑的尾巴,这才走过去,钻进车,坐在前排司机座边上。汽车再次发动,他解开衣扣,点上香烟,很快吸掉这根烟的三分之一,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他们,好像他一直就坐在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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