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部分 (第2/4页)

华孝顺我,体贴我,你去叫佩华来,你去!你快去……”佩吟怜恤的望着母亲,心底拧结成了一团痛楚。她无言的后退,退向门边,心里忧伤的想着:人类,那么聪明的动物,发明了各种科学,可以飞越太空,直达月球,却没有药物能医治心灵的疾病!她默默的后退,在母亲的大吼大叫下后退,退到门边,她和闻声而来的韩永修撞了个满怀。韩永修显然是被吵醒的,他还穿着睡衣,正束着睡袍的带子,嘴里急急的问着:“怎么回事?又怎么了?”

佩吟回头,仰望着满头白发的父亲。怎么?父亲才只有五十五岁,就已经白发苍苍了?岁月难道对韩家就特别无情吗?她的眼光和韩永修的眼光接触了,她摇了摇头,哀伤的、轻声低语了一句:“她又在犯病了,她要佩华!”

韩永修的眉头紧蹙在一块儿了,他望着女儿,佩吟的脸色阴暗,眼神凄楚,她修长的细佻身材,看来竟像枝风中的芦苇。青春呢?佩吟的脸上已没有青春。这些年来,这个家像个吸取青春之泉的魔鬼,一点一滴的把青春的欢乐从她身上吸走。佩吟,她才只有二十几岁呢,为什么要为父母埋葬掉她的幸福?一时间,她对妻子卧病的同情还赶不上对女儿失去欢乐的歉疚。他伸手压在佩吟的肩上,温存的低问:

“她又骂你了?”

佩吟勉强的微笑了笑。

“已经成为习惯了。”她说,又很快的加了句:“不能怪她,她在生病。”韩永修眼底的怜惜更深切了,这眼光触痛了佩吟,她那么了解父亲,包括父亲对自己的歉疚和爱怜,一时间,她很想扑进父亲怀里去,像童年时受了委屈般,扑在父亲怀里大哭一场。可是,现在不行了,父亲肩上的负荷已经够重了,她不能再去加重它。于是,她就努力笑得更坦然一些,故作轻快的说:“爸,今天你要照顾她了,我一整天的课,晚上,我还要去赵自耕家……爸,你听说过赵自耕吗?”

“你是说──那个上次平反了一件冤狱的大律师赵自耕?很有名气的赵自耕?”“是的。”“你去做什么?”“找个兼差,咱们家这样不行,妈妈需要人特别照顾,我想多赚点钱,请个阿巴桑来家里,一方面照顾妈妈,让您能专心著作,一方面也做做饭,让我能多一点自由的时间。”

“那赵自耕需要你做什么?女秘书吗?我并不太同意你放弃教书工作。你是个好教员。”

“不,完全不是。他要请一个有经验的中学教员,来教他的女儿,他拜托我们校长,校长推荐了我。如果工作成了,我白天还是教书,晚上才去。”

“是家庭教师?”“是。”“他女儿多大?”“我也不清楚,我想,是十八九岁吧!因为她去年没考上大学,她爸爸才要给她请家教……”

“十八九岁?”韩永修惊叹着:“那岂不是和你差不多大?”

“小多哩!爸,你糊涂了!”佩吟的笑容里藏着落寞。“我都廿六了,已经好老了!”

“老?”韩永修本能的一怔,这个字竟从佩吟的嘴里吐出来?简直是奇怪极了,他愕然的看着女儿,正要说什么,屋里已传出一阵尖锐的呼唤声:

“佩华!佩华!你快进来!我听到你的声音了!佩华,你在花园里干什么?不要一个劲儿念书呀!眼睛都近视了!佩华!佩华!佩华……快进来呀……”

韩永修咬了咬牙,放开佩吟,他快步的走进了卧室,直冲到老妻的床前。佩吟轻悄的往自己房间走去,她听到父亲的声音,那样苍凉,那样悲苦,那样无奈,而又那样真实的、诚挚的,也是“残酷的”在说着:“素洁,你醒醒,求你醒醒吧!咱们早就失去佩华了!他死了,六年前就死了!你必须承认这事实,是钟大夫给他开的刀,记得吗?他在手术台上就死了!记得吗?他只活到十七岁……”“胡说!”母亲在尖叫着:“你是谁?我不认得你!我不认得你们每一个人!为什么你们要包围着我?滚开!都给我滚开!我要佩华!我要佩华!我要佩华……”她的声音变成了凄厉的狂叫:“我要佩华……”

佩吟忽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,她不自禁的用双手紧紧的捂在耳朵上,想逃避这凄厉的呼唤。六年了!她呼唤了整整的六年了。但是,她如何唤得回一个早已死去的儿子呢?

她冲回自己的卧房,很快的关上房门,似乎想把那凄厉的呼唤关在门外。站在房子中间,她慢吞吞的转过身子,目光呆呆的瞪视著书桌,桌上堆着学生的作业簿、作文本、周记本、习字簿……在那些小山似的作业本上,有一张刺目的红帖子。虞颂蘅的结婚请帖。她费力的把目光从那请帖上移开,下意识的移向了窗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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