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部分 (第1/4页)

宝忽觉着有一个声音挺耳熟,可她却想不出是谁。于是她将门拉开一条缝,向外看了一眼。这一眼让她吃惊不小,楼梯上那一串背影分明是她认识的,就是南昌小兔子一帮人。嘉怔怔地坐在床沿,微微打着战,她想她闯祸了,神秘来客原来是她引来的。这个家刚刚太平了几日,谁晓得会招来福还是祸!她越想越怕,心事重重,最终在无穷的忧虑中睡过去了。

14 归来(2)

神秘来客正是南昌一伙。老少双方初次见面,都不知该怎么称呼,祖父到底沉着,一律称他们“小将”。他们则拖延一时,然后决定称他顾老先生。顾老先生一时不大能确定小将们的来意,小将们呢,只说“聊聊”。于是,双方坐下来,开始聊。小将先是要顾老先生端正对革命的态度,老实交待问题,要合作,不要生离异之心。顾老先生自然要有些回应,他说他虽然是剥削阶级的人,可他其实很受共产党的恩惠。旧社会,绑票、拆白党、放鹞子,生意道上凶险重重,外国货抢市场,同行间还要互相倾轧。现在共产党的天下,是清明世界啊!小将说:工人阶级呢?他们还要再受你们一重压迫。是,我服罪!顾老先生说。小将说:那就谈谈你的发家史吧!

顾老先生“哦”了一声,沉吟一会儿:那就要从肥皂说起了。肥皂,几乎人人会做,上海过去有许多白俄,都是十月革命逃亡出来的贵族,就有人做肥皂,自产自销,立在马路边,有人走拢,就拖过来,拉起一只衣角,牙刷沾了肥皂水刷出一块白,要人家买。做肥皂本低利薄,德国固本肥皂厂都没了兴趣,盘给了中国人。这说明中国工业的落后,连一块肥皂,都要由德国人到上海来开厂。这么小小的炉灶,一只两只不算什么,一百两百,一千两千,就不可小视了,硬碰硬挤走了德国人!

小将轻轻咳一声,说:顾老先生不要回避剥削的本质。你的工人,你给他们多少工资?包吃住,有的三元,有的两元。小将说:你看,你所得的利润肯定大大超出。可是,炉灶是我的,石灰碱、油脂、模子,也是我的,我还要去买做下一炉肥皂的石灰碱、油脂、煤……小将说:你说的是生产资料,而利润是扣除生产资料的所余。哦,你们说的是净赚的意思。我承认是净赚,我是拿了大头,可是……小将截住他:一只炉灶,两名工人,后来是怎么发展起来的?从哪里说起呢?顾老先生的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,声音也有些变――我的家乡是浙江镇海车渡后顾村,家中有几亩山地,种菜竹为生。后顾村是个穷村,十几户顾姓中没一户称得上大人家,连个祠堂也修不起,只有一个香火牌座……在这晚上其余的时间里,话题一直在这小山村盘旋,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入了神。小将离开时,说定三天之后再来,届时顾老先生要给他们一个诚实的交待。

第三天晚上,看到小将如约而至。这一回,他们走进房间,各人在上次的位置坐好,就催促接着上回的话茬往下说。老人竟有点欣悦。他这一生,从未对儿孙们讲过,甚至,也没对自己从头到尾理一遍,现在,却对了这几个陌生人讲起来了。他在伯父家只生活了半年,就自己跑去上海了,这年他是十三岁。他在十六铺一家咸鱼行寻到父亲,父亲看见他,先是一惊,然后勃然大怒,痛骂他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,要跑来上海。一个人在上海已经是万般为难。儿子千辛万苦,好容易找到爹,不料挨了劈头盖脑的一顿骂,一气之下,转身就走。那时候真是年纪小,不晓得什么叫生计,所以就不晓得愁。要说,也是凭这股子莽撞劲,才拼出日后的家业——说到此处,顾老先生情绪昂扬。年轻人阻住他的话头,还是让他反省剥削的本质。但是,老人天真地辩解:时到此刻,我还没有剥削,还在吃苦哎。那时候,十六铺是很繁荣的,一条街豆市,一条街鱼行,再一条街棉花栈……街上听得见抛锚起锚,叮当作响。一个乡下小孩,哪里见过这等世面,十二分的欢喜。正当他兴兴头头的时候,面前出现一个人,黑着脸,是他爹。爹爹带他回去,父子俩蜷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起来,看看桌上的碗筷,没有算进他的,于是早饭没吃,他就走出来了。一位小将讥讽道:顾老先生是在忆苦思甜吗?另一位则说:顾老先生是在吹嘘个人奋斗!

顾老先生脸上露出为难之色:我有一个问题,能否请教小将――为什么有的人做老板,有的人一生一世做伙计?小将说:这就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了。那么,为什么有的人剥削,有的人被剥削?小将说:有的人占有了生产资料,而有的人却丧失了,所以资本家是掠夺起家的。那么,生产资料是现成摆在那里,任人随便拿,还是靠人做出来的?为什么我,做了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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