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部分 (第2/4页)

划亮夜空,一场雷雨势在必然。

他没听到门锁拨动的声音。等他抬起头,他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后,穿着帆布雨衣,背影很眼熟,那个人轻轻掩上房门,扣紧门锁,合上保险。转过头,斗帽一直遮到眼睛上方——

他被那副玳瑁架茶色水晶眼镜弄得有些迷糊,没敢认。十几秒钟后,他确定就是那个人。那个首领。他最新作品里的主角,他手中那张报纸上的明星。报纸上说,他的名字叫顾福广。报纸轻轻落到桌上——

“我来要我的东西。”这个人说。

“胶片不在我这里。巡捕房……”他不敢把东西交给这个人。他猜不出人家想要拿这东西做什么。悄悄收藏起来当作某种纪念品?对靠不住的记忆提供担保物?他想象人家拿它去公开放映,他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演职员表中——通共罪名成立,判决颜风有期徒刑十年……你竟敢不承认?那好吧,判处颜风死刑,立即执行。

“颜先生,”他带着一只皮包,好像哪家贸易行的跑街。他把包放到桌上,拿出烟盒,拿出火柴,又拿出一支手枪。他把枪也扔到桌上:“这几天我一直看着你。你没上班,天天躲在家里,巡捕房也没来找过你。东西还在你手里。”

这是一部委托制作的电影,你,颜风,作为摄影师,你无权把它藏起来。你竟敢不把它交给顾客,你竟敢意图吞没。那好吧,我们将会宣判你死刑,你无权申诉,立即执行,枪就在桌上,一分钟后执行,也许只要三十秒钟……

“东西不在这里。在公司——它很难保存,天气太热,会粘到一起,图像会融化。它很容易燃烧。它还要冲洗出来,还要剪辑,还有记录声音的唱盘,要一格一格对准。……”

“冲洗?”

“拍好的是负片。一打开就会曝光。必须先冲洗才能装到放映机上观看。”

“那没问题,我可以陪你去公司,现在就去,你当场把它冲洗出来。”

我们要像一对老朋友那样,去你的公司,去拿到那盘胶片。我确实需要那盘胶片,你不给我,我会对你发脾气的。现在,你要穿上衣服,高高兴兴跟我一起出门,去你的公司。他觉得自己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人家,拒绝这合理的要求。

“可今天办不到。我需要助手。公司的冲洗技师早就下班。”

对方在思考。暴雨突然落下。窗外的街道瞬间变得模糊,雨水如白色幕布般笼罩,与柏油路上蒸发出来的湿气混在一起。一阵电闪雷鸣过后,天空突然宁静下来,只有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。

“很好。那我明天来找你。”

他没有威胁颜风。他的眼睛在茶色水晶镜片背后闪烁不定,他把手枪收回包里,动作缓慢。他轻轻离开,关上门。

雨还在下,窗外水声交织,颜风如同在梦里。

今天上午,他决定偷偷找公司的冲洗技师把负片冲洗出来,那是他合作多年的老友。这是礼拜天,公司里很安静。他在剪辑台边上的小型放映机上观看,洗出来的东西让他们俩全都看得入迷。他觉得无须剪辑,他觉得录在蜡盘上的声音根本无须与胶片同步,那一大段声明正好可以作为画外音,反复播放,配合这部长达二十分钟完完整整的记录电影——他一共用掉五盒四百英尺长的胶片。这胶片的每一帧都如此逼真,他可不舍得剪掉它们,连空白镜头都不舍得。这是他拍过的最好的电影,这辈子他恐怕没机会再来一次,事实上,他但愿别这样再来一次。

他一遍又一遍观看,长期训练养成的挑剔习惯开始占上风,他动手剪掉几段,让画面显得更流畅些。有些动作一到胶片里就好像变得比较缓慢,与他记忆中的激烈场面相比,看似不够迅疾,他剪掉几格,把它们跳接成一连串电光火石般变幻的杀戮场景。

门房在窗外喊叫,是在叫他。他走过去拉开窗帘——

是巡捕房的人!穿警察号衣的法国人站在车旁,另一个是中国人,便衣。他抬头望望颜风。门卫在指给他看楼梯的位置。他再次产生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。

他们终于来找他啦。这一刻,他觉得自己的摄影生涯总算宣告完结。他想他最后这部作品,无论如何是最好的。有人在对他说话:“颜先生,我们知道你手里有一盘胶片,是巡捕房正在寻找的重要物证。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
⑴后改造成淮海公园。

⑵Wele Danger。

⑶Watkins Bee Meter。

五十七

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九日晚九时三十五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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