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部分 (第1/4页)
他推她转身,她走出几步,他又叫住她:
“等等——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,一块洋钱,几张纸币,他把这些钱递给她。他想想,又从短褂下摸出手枪,一块递给她。那是一支手掌大小的勃朗宁。
她回到福履理路小薛的家里。她坐在桌边发愣。她觉得双腿酸痛,她再也跑不动路,她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。她忽然掉下眼泪,趴到枕头上痛哭一番。她闻到小薛头发的味道,心里一慌——
他在老顾手里,她决定去把他找回来。她想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。她不想让他成为组织的牺牲品,像她自己那样。她要去恳求顾福广,她不相信组织会杀掉她,她不相信老顾真的会杀她。对她来说,这不是一个最漫长的决定,对她来说,这也不是最漫长的一天。可等她当真走出门,找到电话亭,拨通那个电话时,天色已将近黄昏。
她按照电话里交代的地址找到八里桥路这家蜡烛店。老顾不在。朴季醒也不在。在这组织里,她只认识这几个人。别人把她带到楼上,客客气气地把她绑在床上。
现在,她只能这样等待着,只能这样侧着身子躺在床上。
窗外曙光微露,天空黝蓝。她听到楼下门板搬动的声音,隔一会,她又听见竹梯嘎吱作响,有人上楼,是朴季醒。
朴坐在桌边望着她。
“为什么要偷偷离开?”
她固执地看着他。
“为什么要通风报信?为什么要背叛组织?”
她并没有从这种严重的指控里感到危险,她只是觉得受到侮辱。她为组织付出过很多,其中包括痛苦的抉择,无尽的寂寞,还有违心的表演。她望着朴季醒那张一宿没睡的脸,那张因为没刮胡子而显得更加憔粹的脸。她想起在这个组织里,她看到过太多这样的脸,她忽然觉得这样的脸有些可笑,紧张,疲倦,因为过度疲倦而兴奋……忽然之间,好像有另一个冷静而超脱的自我跳出她身体之外,从那些刚刚还充满她头脑的羞愤中浮现出来,像个旁观者那样站在边上。
那是一些沉浸在秘密行动中的脸,是一些完全沉浸在自我想象中的脸,苍白的脸色在黑暗的人群中忽隐忽现,既骄傲又惊恐,既蔑视又渴望……
一旦她采取这样一种旁观者的立场,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。纯粹是……无谓的消耗,她在心里使劲寻找合适的表达方法。可她很快就原谅这一切,也原谅他们。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她想。她又觉得他们毕竟也不是那样可笑,因为她自己也有那样一张苍白又邋遢的脸,她自己也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。那张脸看似正在遭受无休无止的关节疼痛的折磨。
她在思索朴季醒刚刚说的那句话——背叛……
她觉得正是这样的字眼在折磨着他们和她。这些字眼会偷偷咬噬人的心灵,让人又激动又心酸,让人彻夜不眠。这不是平常人们互相说话会用到的字眼,可一旦他们用这样的字眼说话,生活就开始大不一样,世界也变得好像梦幻一般。她一动脑筋检点起这些字眼,心里就排出来一大串,行动啊,纲领啊,国家啊,压迫啊……还有爱情。
她想,要是世界上没有爱情这字眼,她和小薛的关系会不会更好些?她会不会不那么装模作样些?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家——被这些字眼规定好角色,可她现在觉得很累,她不想再扮演这些角色。
天快亮时她听到楼下老顾说话的声音,她想叫他,想对他说,她并没有背叛,她只是不想伤害小薛。她并不觉得老顾真会杀掉她,她甚至觉得老顾不肯上来看看她,是因为对她有些愧疚,就好像她偷偷跑出去打电话给人家通风报信,责任都在他身上。她现在渐渐不再为自己做的事感到羞愧,就先替人家羞愧起来。
她大声叫喊老顾老顾。朴季醒腾腾爬上楼,告诉她老顾走啦。朴过来帮她解开绳子,给她倒一杯热水。她想洗脸,她想漱漱口,她多想换换衣服啊,可她更想问问小薛。
朴背对着她站在桌边,好像在研究那只灯泡。
“我带你去见小薛。”他告诉她。
她觉得心情轻松起来。毕竟——事情是可以讲清楚的。等明天,等他们那行动顺利完成,事情就过去啦。她可以帮忙去看着小薛,在这段时间内。至于那个白俄女人,那个特蕾莎,她不是在医院里么?吃点小小的苦头,也许对她还有些好处呢。
天还早,八里桥路街上一个人都没有。老鼠在隔壁浴室的煤堆上爬过,完成它在黎明前的最后一次巡猎。卡车停在街对面,柏油布蓬罩着车斗,车后挡板上掀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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