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部分 (第2/4页)

旅馆的窗缝,木屐声让人焦虑不安……那都是些艺妓。你想象不出来,长崎简直就是一座十七世纪的荷兰城市,用割成长条的青石铺成街道……”

想不到仅仅三个月,她的女友就变得如此疯狂。也许在去长崎之前,玛戈早已发疯。信中隐约提到过精神科医师。她很少提到她丈夫,一次是在莫干山的度假旅馆(男爵的一项投资)。另外一次,她丈夫和客人们(殖民地的那帮老派冒险家)坐在客厅里,抽着吕宋岛雪茄烟,讨论着什么界外筑路,什么“大上海计划”和“自由市计划”,像是在研究两种象棋布局。那跟土地投机有关么?玛戈在信中问道,可难道金钱会带来自由么?只有爱才能让人感到无限的自由。

但她的情夫布里南先生是个有为青年。趁着男爵短期回欧洲半个月与她偷偷私奔去长崎,已是他最大的冒险,租界报纸的本埠新闻栏对他们的日本之行饶有兴趣,有人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。而他重责在身,必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,毕杜尔男爵新近加入的那个小圈子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,他们说在上海这种地方,一个像布里南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责任感。这些人以前在上海挣下大笔财富,如今影响力直达母国政府各部门,对于租界的任何事务,他们的言论举足轻重。而玛戈进退两难,就像搁浅在吴淞口黑暗幽深的水底泥沙中,没有领航员。

特蕾莎相信玛戈死于精神错乱。让她震惊的是那些信件的字里行间,洋溢着一种狂欢的气氛。玛戈好像置身于一种无休无止的节日之中。特蕾莎想象她的朋友在欢乐时光的间歇里写出这些文字。阴雨天的上午,她丈夫外出赴宴的夜晚——她自己声称头痛,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对白天的销魂时光重新回味。晚风吹来一丝肉桂树的气息,让她感觉好像是在一种东方式的意乱情迷中漂浮。

我们要是说特蕾莎会拿小薛与布里南先生作比较,那是有点过头。影响她的主要是那种欢快的情绪。我们甚至可以说,那是一种类似于好奇的心理,是什么东西让玛戈那样轻松地做出去死的决定呢?就好像那不过是一种假装的大发雷霆,一种……娇嗔:如果你让我难过悲伤,那我就不理你啦,我去睡觉啦。

她望着镜子里的面孔,轮廓有些变硬,颊骨显得特别大,她不得不用颜色更深的腮影来遮盖它。她不喜欢乳头的颜色,顺手用小毛刷蘸点腮红涂上,让它的色泽变得浅一些,接近于一种半透明的粉红。她甚至异想天开,在下面也涂上一点颜色,但这次她换用唇膏,那动作让她的背上起一阵鸡皮疙瘩。她想到,我们女人总喜欢研究自己的身体,我们总是在身体上涂涂抹抹,借以表达此刻的心情,就好像印第安族人的战士。

她是个能够瞬间做出决定,并且立即付诸实施的女人。昨天下午,小薛刚一离开,她就打电话把陈家那对宝贝兄妹叫来。她简单地把自己想要做的事告诉陈,她要他回香港准备装运货物。顾先生那边有人找到她,要订购那种特别装备。她连看都不看陈一眼,让烟雾挡在她的眼前,她觉得陈不愧是她自己挑中的好手,眉目间只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惊讶。同时她确认,英弟对此一无所知。她警告陈,不要再去管买家那一头的事,这由她自己负责,以免引起对方在判断上的混乱。

她要求陈即刻着手,当晚就去公和祥码头买票上船。

“你直接与这帮家伙打交道么?”陈当时问她。

她怀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,怀着一种莫名的快感告诉他:“这里的事我会交给另一个人处理。我要培养一两个新手,这对拓展业务有好处。”

“哦——”在她听来,陈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和失望。

今天她起床很早,又是一个潮湿的阴天。她坐在这里差不多整整两小时。今天是礼拜五,要在平时,她又该打电话到礼查饭店预定房间。她先是发愣,又忍不住想打开那叠信,最后又决定不去重新阅读。她不想花工夫洗掉她刚刚涂在身上的那些颜色,她觉得就这样去参加她朋友的葬礼,也很合适。她想她毕竟又变成租界里的一个孤魂野鬼,没有朋友。她在上海这些年里,唯一真正结交的朋友也就只有玛戈。一种无来由的寂寞感差点吞没她,驱使她去做一个贸然的决定,改变长久以来的生活作息习惯,要求小薛搬到皮恩公寓来住。她最终又打消这个主意。

⑴Route Pére Robert,今之瑞金二路。

⑵河豚,ふぐ,在日语里,它的读音“fugu”谐近“幸福”。

三十二

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四时

昨天,整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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