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部分 (第2/4页)

汗。每当我想看产妇时,面对产妇的墙就像玻璃一样透明,产房里味道从玻璃里透过来,刺激着我的鼻孔。产房里的浅蓝色的气体像冰晶一样,寒冷彻骨,我突然明白了姑为什么要有一双冰冷的手。她用冰冷的手摸着产妇洁白的皮肤,拭去一层层固体的汗珠,就像拭去冰萝卜上结着的霜花。安护士樱桃红唇上留下四个牙印,中间两个深,两边两个浅,我惊异地想那鲜嫩的汁液何以不流出,马上又想到产房里一切都结了冰,樱桃也不例外,而结冰的樱桃是固体,不会流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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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提着双手,走到窗前,看了一眼平放在窗台上的手表,摇摇头,说:小安,给她注射上几支葡萄糖。安护士摘掉手套,用干燥的小手拿起一个粗大的玻璃针管。针管里装着无色的液体,针头伸出一段白色尼龙细管,尼龙管的结尾是一根亮晶晶的针。姑说:你听着,你上了产床四小时了,再磨蹭孩子就死在肚里了,再磨蹭我就要切了你。你想想看,是生出他来,还是让我剥出他来?配合我,生出来,一辈子就这一回嘛!

产妇呜呜咽咽地哭起来,身体像大蚕一样蠕动。我用拇指压着太阳|穴,听产妇在破釜沉舟。我重新推车爬山,太阳绕着我车轮般旋转。妻子半张着嘴,蝴蝶斑女人紧闭着嘴,张嘴的闭嘴的都屏着呼吸,紧张地用着力。我虽然没见过妻子和那蝴蝶斑女人生孩子,但猜想到她们那时的表情跟现在差不多。苍蝇狂热地冲撞玻璃,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声响。那忠诚的婆婆手把门框,像焊在门上的一个大铸件。产妇的哭泣或是用力声像连续的吐痰。我推车上山,每一条肌肉都像拉坏了的弹簧一样松弘。我不是用肌肉发力,而是用筋骨,用牙齿,用浓稠如粥的意识,陡坡与山顶之间只有一点点距离了,薄得像一线刀刃,我通过车轮感觉到了平坦山顶的边缘,闻到了野草杂花的腥香,遍体金茸毛的蜜蜂像呼啸的子弹射击着轻飘飘的蝴蝶……

好!姑大叫一声。婴儿被关卡压迫得长而难看的头沐浴在温暖明亮的人间空气里,姑扯着婴儿的膀子,婴儿像一条圆滑的鳗鱼缓缓地游出来,我感到淋漓尽致的厌恶和欣慰。我闭眼。剪刀喀嚓一声响。我睁眼。产妇一动不动,腹部凹陷,她没有呼吸,没有心跳,没有细胞分裂,血液也不循环,她像一条吐尽了丝的蚕。

山顶上金碧辉煌,绿草把我淹没了。山下传来我家那头公牛悲怆的叫声。

一个大胖小子!姑兴奋地说。那个婆婆顺着声软在门前,成了一堆肉。妻子和蝴蝶斑女人对望一眼,都长长地吐气。姑提起婴儿的两条腿,安护士用两只小手用力拍打着婴儿的背。婴儿呱了一声,又呱了一声,像吐掉了一个堵嘴的塞子,下边就咕呱连片,把产房叫成一个池塘……

爆炸(11)

男孩,那老女人从水泥地面上一跃而起,少见的敏捷动作由这样臃肿的身体做出更是少见。男孩!男孩!老女人叫着,风一般扭出去,很快出现在草地上。三春,生啦,男孩!那个小伙子的脑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,眼睛突然睁圆。我把脸从窗户上移回来时,他已经站在产房门口,露出一脸蠢笑,搓搓手,搔搔脖子,听着他儿子在产房里哭。婴儿每秒钟都在进步,哭得已经熟练流利,像歌唱不像蛙鸣。我如见婴儿腰缠白纱布,湿漉漉躺在磅秤上,四个爪爪朝着天,睁着眼哭。产妇身上盖了一条花格床单,眯缝着眼欣赏儿子,她的脸花红柳绿,原来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媳妇。姑用手指拨着磅秤上的刻度标卡,安护士皱着眉头收拾战场。八斤!姑说:弄出这么个大孩子来,这个当爹的真该挨打!小伙子傻笑一声,掏出一根超长的烟卷,递到我面前,说:老师,请抽烟。他也叫我老师,我被捧得舒坦,接了烟,说:恭喜你!他说:造了个大孽!

产房门开,走出姑和安护士。姑对我点点头,眼睛在口罩上笑。安护士眼睛在白帽下笑。我狼狈地对她们笑。安护士走出屋。姑对小伙子说:把你儿子抱走吧,半小时后,找辆车把你媳妇拉走,倒床用。

老女人蹦进产房,把婴儿抱出来。婴儿包在一条绿被子里,拦腰捆着红带子,头上蒙着红绸子。妻子脸色煞白,跨一步,挡住老女人,说:大娘,让我看看孩子。蝴蝶斑女人也凑过去。老女人把孩子往妻子面前送送,妻子伸手掫了婴儿的盖头红布,看着婴儿的一头黑发,目光都直了。蝴蝶斑女人啧啧连声,夸着:好孩子,真馋人!好孩子,真馋人。老女人急了,嚷:他嫂子,快盖好,快盖好!妻子如梦初醒,把婴儿的头用红布盖好、退了回来。老女人骄傲地打量了一圈,脚下似踩着轮子,溜溜地滑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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