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部分 (第2/4页)

辛庄的孙美琴是一个开朗健康的女人。她脸色红润,笑声清脆响亮。至今为止,她在农忙时节,一人顶下一个壮汉,挥动锄头如同纱巾一般轻松的情景,仍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。所以,直到第二天雨停风止的清晨,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。甚至当拖拉机“砰砰”地驶进了村庄,大家还以为是耕田的人又来了呢。等到跑过去,看到的,却是孙美琴伸着裹满泥巴的一双赤脚,像是从土里挖出的树根一样。

没有哭声。人们被惊慌噎住了声音。仿佛躺在拖拉机车厢里的只是一个谎言而已。

陈小兵坐在他母亲的身旁,握着她的手。他挺着瘦瘦的脊梁,脸像是被霜冻住了。直到人们去搬运尸体的时候,他才挣扎着动了几下,接着便昏了过去。

医生说孙美琴脑子里的一根血管爆掉了,所有的血都从那个断口处乱流。孙美琴的脑袋里流满了血。孙美琴就死了。

现在我渐渐明白孙美琴当时为什么死死拽着我的手。一个将死的人生出这么大的力气是她还不想死,想用力留住自己。她正好在手旁抓住了我。可我留不住她的七魂六魄,只留住了她的阴凉,还在我的手指上阴魂不散。我一次次被这种顽固的停留弄得心惊肉跳。

孙美琴的死亡赋予了我某种神秘的使命。我想,也许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。我只好同时替代了她活着,并且用眼睛观看着,现在又用双手来书写着,以告别她的不舍。

二、遗忘

这个叫陈学平的男人是叙述到这儿才正式出现的。之前他一直呆在一个工地上。那个工地上搭满了脚手架,到处是水泥,钢筋和铁丝。陈学平每天有10多个小时穿梭在其中,将一捆捆钢筋从左边搬到右边,或者从右边搬到左边。这使他的肩膀久经沙场,结实可靠。

叙述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。当时陈学平正在休息的间隙。这个男人习惯于将双手插在腰间,朝天空望去。这一天突然下起了雨,他们只好躲在一块跳板的下面。这样一来陈学平只能平视着前方了。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越走越近,并开始朝他喊:“喂!陈学平,你家里来电话了。喂,陈学平,你老婆死了。喂,你快回家吧。陈学平。”所以,陈学平连夜回到了辛庄。

当时,已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等在了路旁。陈学平一到,两只手臂就被紧紧挽住,有效地阻止了他可能出现的昏倒在地。陈学平的悲伤在几条胳膊中动弹几下,只能爆发出抢天哭地的声音。到了灵堂,他终于挣脱开了手臂,朝孙美琴扑去。这个男人捶胸顿足涕流满面滚倒在地。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哭了。我们听到沉闷的吼叫声撕心裂肺地从地面上传来,令在场的人都无比辛酸甚至渭然泪下。可在这里我不想再叙述这种悲伤了。因为它与以后的陈学平有如此大的差距。更让人们觉得那仅仅是一场动情的表演而已。

就在孙美琴还未过“六七”的时候,陈学平就在为他以后的生活幸福开始担忧了。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,他无声地推开了一个媒婆的家门,支支吾吾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。其中陈学平红着脸说得最多的是:“脚边少个人,太冷啦!”

不久我们就看到,每当黄昏来临时,陈学平都会戴整齐,骑上一辆自行车出门去。他动作迅速,飞快地蹬着脚踏,像是一匹瘸腿的小马,在路上颠来颠去的。有一次我站在路旁,居然听到他用口哨吹着歌曲,看到我的时候,他才惊慌的戛然而止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陈学平的幸福来自于一个叫作方柳柳的胖女人。

有一天黄昏,陈学平同往常一样出现在方柳柳的视线里。她看到熟悉的自行车出现在大路的尽头,并且艰难又顽强向她颠簸而来。方柳柳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阵美妙的波纹。

陈学平终于到了跟前。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铃,猛地一刹车,脚踮地,停了车。然后他像一个少年一样甩了甩头发,把情意绵绵的目光投向了方柳柳。

“你上来。”

方柳柳说:“你下来。”

“你上来。”

“下来。”

“你不上来我打你。”“你不下来我不理你。”……

这个时候,方柳柳忘记了自己刚才是站在河沿洗一堆衣服。她想跺一脚,表示一下自己动人的不满。于是她把自己跺到河里。水面先是凹进了一个深深的旋涡,然后大片的水波朝向四周冲开。几滴水珠一直溅到了陈学平的脸上。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巨大的涟漪,涟漪的中间方柳柳浑身湿透,手臂像野草一般东倒西歪。她的头发紧紧地粘在颈脖子里。衣服顿时拥挤不堪地贴在了皮肤上。在方柳柳奋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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